11
盛家三姐妹最喜欢的西席先生是裴文德。
原因很明朗,裴文德风流倜傥,虽说不上是什么官宦世家,却在官家面前是极受敬重的。
而盛明兰总是隐隐约约觉着,幼时见过的那位郎中,就是眼前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先生。
另外,盛家二郎最喜欢的西席先生也是裴文德。
饱学之士,又年轻的不像话,不佩服都难。
三郎?
所有西席先生里,从来没有批评过他的,也是裴文德。
论辩不出彩,无碍。
裴文德夸过他:孩童心性,难得。
足以让长枫老远瞧见,就屁颠颠的奔到跟前作揖,道一声先生敬安。
盛家七郎,长松,奶娃娃一枚,在先生讲习的时候,总爱趴在他膝头。
这一切的一切,都让齐衡吃味。
吃味到什么地步呢?
四妹妹对着裴文德傻笑,齐衡瞪她。
五妹妹对着裴文德羞涩,齐衡瞪她。
六妹妹变着花样给裴文德做吃食,齐衡从书匣里取不出笔墨纸砚,白玉冰凉的筷子倒是有两双,凑到跟前,先生一双,我一双。
二郎找裴文德请教问题,齐衡拉着他去打马球。
三郎找裴文德樊楼吃酒,齐衡告状让他被父亲关禁闭。
七郎找裴文德认字背书,齐衡将他拎起来丢回房里。
能做的不能做的,明显的不明显的,齐衡都干了。
12
盛长柏长叹一声:“元若,我当真不擅马球,你请我家三郎去打吧!”
齐衡撑着下巴,从酒肆楼上的窗望下去,根本半句都没听。
今日罢了课,国寺的耳目说了,裴文德答应了吴大娘子去一观马球赛。
请的都是些女眷,顺带着有些哥哥们也跟着。
盛长柏最近在温书,自然是让三郎跟着,自己落个清闲。
齐衡撇了撇嘴,似是嘀咕,又是辩解:“我家是妹妹一个也无,我怎么去?”
还不是要仰仗着你这个妹妹一窝的,能带着我这个好友,凑个座?
长柏奇怪的瞧他一眼:“你怕不是瞧上谁家姑娘了?要让我带你去相会?”
齐衡垂了眼,长长的睫毛一扫一扫:“倒也不是……”
“那你急吼吼要去?”长柏语重心长,“元若啊,你瞧着顾二哥,春闱将至,不也是没去那马球赛?好端端在家温书吗?郡主娘娘对你的期待,你我都心里有数,这热闹,不凑也罢。”
齐衡抬眼看他,长柏张张嘴,心道:我说错了?
瘪了的奶酪糕似的,齐衡趴在酒桌上,闷闷不出声。
盛长柏没辙,妥协道:“好好好,我们去,我带着七弟,总有个由头,说是他想家姐了,闹着要见,总行了吧?”
齐衡立刻从座上弹起来,勾着笑容,一拱手:“有劳长柏了!”
还没等话音落地,就抓着长柏从座上拉起来:“事不宜迟!”
“哎哎哎——”
长柏被拽的差点掉了鞋。
13
裴文德被各位妇人围坐一团,浑身都不自在。
“裴大师!听说您是国寺主持的师叔祖?那您法号?”吴大娘子双眼亮着精光,将葡萄往裴文德身前推。
“贫僧法号法海。”裴文德点点头,有礼的轻轻摘下一颗葡萄,未等他将之送入口,另一位邕王的妻妾就凑上来——
“大师!瞧着您年不过弱冠,难道是论资排辈靠前些?抑或是……真的驻颜有术?”
裴文德将葡萄放下,讪讪道:“贫僧早已过了耄耋之年……”
“啊……”一群打算将女儿许配给他的大小娘子们纷纷失望的感叹。
兖王的大娘子却更加兴奋:“那!那岂不是!”
长生不老?
裴文德知道她们想问什么,连忙摆手:“非也,不过是比常人活得久些,饮下妖血便时时可能化妖,丧失理智,成为半妖……残害生灵。”
“啊……”打算偷学一些驻颜术的大小娘子们又失望的叹了一口气。
年轻些的,年老些的,都微微有些退怯。
明兰的亲娘卫小娘却温润贤良地笑了笑道:“大师平日里在盛家书塾,对孩子们多有爱护,我尚未能表达谢意,这副冰丝椰香的软糕正好解这暑热,请大师用些吧。”
裴文德对上卫小娘的双眼,微微一愣。
不慌不忙的将软糕送入口中,入口即化,冰凉甘甜。
放下玉筷的裴文德不留痕迹的叹了一口气,思忖再三,还是开了口:“卫小娘子最近是否……常常梦魇?”
卫小娘不经意的躲闪了目光:“是……是有些,大概是日头太毒,连午后小憩都难以安寝,夜里头又觉得冻,怕不是要害了风寒。”
裴文德点了点头,从袖口摸出一道玉件:“这个,压在枕下,或能缓解。”
莺莺燕燕们稀奇的瞧了一圈这玉件,是个莲花模样,精致灵动,水头也好。
纷纷都有些心动。
14
齐衡好不容易进了马场,左右打量一圈,找了裴文德,却正好看见这一幕。
捉襟见肘的青年被过分热情的婆婆妈妈暗暗撕扯着,恨不得分而食之。
着急的奔过去,女眷们见了外男,不得不收敛着,等齐衡撵到跟前了,裴文德略微有些后怕的整了整衣襟,就见小公爷从让开的道儿瞧过来。
这针刺一般的谴责,让裴文德暗道:气儿松早了。
这祖宗可比十个吴大娘子还磨人。
“先生原来在这,叫我好找。”齐衡一一见过各位娘子们,直直瞪着裴文德,“先生有兴趣,上场比一次吗?”
裴文德低了头:“贫僧,并不……”
“先生。”齐衡打断他,“这不是在国寺,先生也不披袈裟,既然是常人模样,为何还自称贫僧呢?”
裴文德还没能出口辩驳,齐衡又罕见的加快语速:“今儿我带来的彩头好,是尊百年前的玉观音,慈眉善目,栩栩如生,先生……心里见了欢喜吗?”
裴文德身边的铃铛无风自动,却没有声响。
其实它——
“快答应他答应他啊!”
“大师!这小哥儿长得真俊啊!比我们狐狸里最美的还要勾人!”
“铃舌你别凑热闹!大师自有定夺!”
“铃身哥哥啊!别装啦!你绣都要烫掉啦!还说没脸红!”
“哇!这就是那位小公爷?第一次见,真好看啊……”
“没骗你吧!昨夜收你的时候,你还抱着那女娃娃不撒手,说是坐在肩上好瞧人家的样貌,这个比那娃娃不知俊多少呢!”
总之,叽叽喳喳,烦不胜烦。
15
裴文德木着一张脸上了马,齐衡美滋滋御马跟着。
长柏跟着顾二郎,一路追到场边沿:“你呀你呀,还骗我说温书,你怎么也来打这马球!”
嬉皮笑脸的顾廷烨拿着球杆就溜:“告诉你了,你不在我耳边嘀嘀咕咕?别拉我啊,我要去比一场!”
前面几场的彩头都是些簪子钗环的,这大刺刺的玉观音显得很不同。
半人高,四个家仆抬着,往场子中间走了一圈。
敲了锣,算是开场。
整场,齐衡的眼睛都盯着裴文德看,球倒是没看着几个。
没法子,全场长眼睛的都看他去了。
在马上辗转腾挪、上下翻飞,那球就跟粘在他球杆上似的,从老远都能被准确接住。
让人不得不思索,万一那不是球杆,是一柄长刀,是不是谁的脑袋都能轻易摘得。
盛夏的日头,偏偏让人想出一身冷汗。
从左手换了右手持杆的顾廷烨越打越感觉不对劲,驱着马错身而过,对着齐衡说:“你这是杀鸡用牛刀啊。”
“怎么说呢?”齐衡正一脸骄傲,不知在喜什么,用着半张脸对着顾二郎,一双眼还追着裴文德。
“嘿!喂!醒神了!”顾二郎用球杆敲了敲他的球杆,“干什么呢?魂儿被牵走了?”
“他想要……就牵去吧。”齐衡顺坡下驴。
“元若!”顾二郎喊。
齐衡回神,一瞬间满脸空白:“怎么了……二叔?”
顾廷烨没救的看着他,摇了摇头:“打球去吧,没事。”
感情他现在才知道,是在跟我比马球?
顾廷烨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裴文德:“这个西席先生,不简单啊……”
这种感觉,从三月前去了盛家书塾就有了,现在才真的确认。
16
一炷香燃尽,被打得一败涂地,顾二郎也不恼,只是下了马,丢了缰绳,往裴文德身边跑:“先生——”
“先生留步!”
恩?这年头请人留步还有截胡的?
顾廷烨看着气喘吁吁的盛明兰觉得好笑:“六姑娘,你这是?”
盛明兰歉意的点点头:“二叔,劳驾,帮我喊住先生!”
裴文德看似温顺的让随行小沙弥将玉观音抬回马车里,又不着痕迹的躲过齐衡搂过来的手臂,斯斯文文站在场边,等顾二郎和盛家六姑娘赶来。
齐衡老老实实跟着他,压不住上翘的嘴角。
“有何事?”裴文德温和的看着小姑娘,鼓励般等她喘足了气,“不着急,慢慢说。”
“先生……刚才先生的比赛我们看了。”脸上妆都哭花的又一个面生的小姑娘贴着明兰站着,哆哆嗦嗦请求道,“下一场……彩头是我母亲的簪子,那金簪是我母亲的遗物,不知为何就成了彩头……我同妹妹说不通,她要同我比一场……我……”
“嫣然,你别哭了,我替你打!”明兰仰头,对着裴文德,“先生,今日你若助我,明兰定记先生大恩!他日,定当回报!为先生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。”
裴文德失笑:“一场马球而已,不用这样。我答应。”
齐衡揪着手里的草根,心道:一场马球……我求着便是三请四邀,自己带着彩头,恨不得是逼迫;六妹妹就是……一句话?一场马球而已?
裴文德感到手臂一阵钝痛……
回头——
齐衡拿着球杆戳他后腰,郁郁寡欢。
裴文德莫名的心软,抬手在齐衡的头顶摸了摸:“元若,去歇着吧。”
元若!
先生喊我元若啦!
先生还摸我头啦!
齐衡一扫阴郁的脸色,兴高采烈:“是!先生!”
立刻,如同姑娘们扑花蝴蝶般兴致盎然的扑座上糕点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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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是……出乎意料的……好哄。
裴文德愣愣的看了看自己的掌心,失笑。
18
嫣红是个娇蛮的小姑娘,求着顾二郎帮自己助阵。
嫣然倒是通红着眼,看着就好欺负。
不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,果然不同。
顾二郎摊手:“刚才你也瞧着了,我被打得半分还手之力也无啊!”
嫣红不依不饶:“我不管,除了顾二哥哥,其他人怎么也不可能在那大师手下走过半柱香,我不求你,我求谁?”
“一会儿输了,可别怪我。”顾二郎扯了个笑容。
“那是自然!”嫣红跃跃欲试,“那盛家的姑娘一看就是个弱不禁风的,我们合力,定能击溃他们!叫我那个好姐姐看看……什么才是嫡女风采。”
是啊……当家主母的嫡女,是比过世原配的嫡女要风得风、要雨得雨的多。
嫣然对着妹妹的瞪视,只能软弱的哀求,却惹得妹妹更加心烦。
“天天就哭哭啼啼……她一哭,我便要让她吗?”嫣红挑衅的笑了笑。
“也不尽然。”顾二郎耍了耍手上的球杆,驱着马往裴文德那儿去——
“先生!”
裴文德疑惑的望过来。
“你手下留情啊!”顾二郎不觉得丢人,大声求饶。
裴文德哭笑不得。
嫣红挑了挑眉,嗤笑一声。
明兰严阵以待。
19
齐衡?
齐衡缓过劲来了,发现自己偷着藏着的先生,被六妹妹和顾二叔众星拱月。
险些就要不是他的啦!
“不行!我也要上阵!”
才站起身子,就听那锣声——
“Duang!”
已经开了场。
20
深更半夜,齐衡在禅房喝茶,就是不挪窝。
裴文德换回了袈裟,一脸清风云淡的等他磨蹭。
轻轻放下茶盏,齐衡小声抱怨:“我恼了。”
裴文德点点头:“齐小施主,天色不早,您——”
“元若。”
“……”
齐衡强调:“元——若——”
裴文德深深叹息:“元若,回吧。”
“先生。”齐衡忽然一本正经的端坐好,盯着裴文德的双眼,“我自知,是一等一的样貌。”
裴文德下意识屏息。
“一等一的家世。”
裴文德微微皱眉。
“自我约束,也勉为,一等一的品格。”
“你到底想说什——”
齐衡打断他:“先生,为何总避我如蛇蝎,远我于千里?”
裴文德沉默。
“先生,元若心悦你,从初见,便心悦你。”
齐衡的笑容有些苦涩——
“一直……一直,未能改变。”
-TBC-
*我是不是……更新的太慢了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