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8
抵死缠绵，蚀骨相思。
那是一段无比幸福的时光。
幸福到，无论拿什么交换，他们都不会撒手。
无论什么。
楼兰之国，荒漠中的极乐岛。
戈壁中的唯一绿洲。
楼兰人民疯狂祭祀，宵夜歌舞。
旅人震惊于富饶美丽，宿敌妒忌于国富民强。
领略到什么是神迹，什么是神权时代。
神塔高千仞，不敢高声语，恐惊天上人。
天上人却日日引颈就戮，自甘为人。
虔诚滋生盲目，癫狂遮掩痛苦。
公子景悬醉墨毫于纸上，画糖葫芦，送至神明嘴边。
画吉光片羽，画千里山线伏低，画无边紫藤花海。
思念所致，皆成真。
祭品堆成山丘，愿力无比高涨。
狂热的臣民终将帝国覆灭，以神塔重建权力中心。
49
楼兰之神却不知为何。
忽然消失。
50
公子景前一晚闹得太狠了，睁眼时，天色已然大亮。
楼兰之神并不在身边，可能出去寻新奇事物予他赏玩。
也可能去播散民生福泽。
可公子景，一等，就等了三日。
他不曾回来。
他为何不回？
堆放画轴的置物架发出“咚”的一声。
一轴画卷咕噜噜滚到公子景身边，无声展开——
顽童般的声音，模糊的轮廓。
画卷上是一团跳动的黑影，他窃窃私语般嘀咕：“大人，您在等谁呀？”
“滚回你的画里去。”
“哎，大人，别这么说。小妖好歹是您提供了画卷得以寄居，不成大器，总能分担一二，大人切莫嫌弃小妖呀。”
“大人，您是在等楼兰之神吗？”
“……是。”
51
“这个好办呀，您将神明画于露皇宣，思念所致，必然成真呀。”
画影殷勤地怂恿道。
52
世人作神明像，身形端和，面目模糊。
只因凡间俗物不可污其神力，寻常纸笔不可载其真相。
醉墨毫不同，公子景不同。
他刚展开画纸，天边轰然一阵雷鸣。
如同警示。
公子景充耳不闻，满心只想着把那个落跑的神明揪回来。
他的神目在人间大地遍寻不到踪迹，已经急火攻心。
他落了笔。
画了整整三年。
楼兰大旱，自其伊始，亦是三年。
饿殍遍地，民不聊生。
百姓易子而食，生灵涂炭。
他们绝望，疯狂，皮包骨头地跪在神塔之下继续朝拜。
不知道是谁，做了第一人。
站起了身子，对着神塔猝了一口。
纷纷扬扬的石头落在神塔上，破碎的砖墙瓦片，愿力开始凋零。
53
公子景收笔。
楼兰之神已经栩栩如生显于纸上。
“他为什么还不回来？”
“大人，可能想回却无法啊，您想想，外头那些刁民早就不信鬼神，神明他可能无法打开通往这里的门了。”
“门？”
“大人，神明可冷漠，从不屑于停留于凡间，神界与人间有门。”
“您也画一个试试看呗？”
公子景将信将疑：“你一开始为什么不说？”
“大人莫怪，小妖也只是猜测，不然您再等等？”
公子景等了十旬，思念愈狂，塔内一切可以打砸的器物，毁于一旦。
“你为什么不来见我？你为什么不回来？”
“你不要我了吗？”
“你厌倦我了吗？”
“你说话啊！”
眉眼带笑的神明，不声不响，陌生地看着他。
“你去哪儿了？”
“你在天上吗？”
“我想你了，你知道吗？”
“你回来啊！你回来看看我！您为什么不来见我！”
“你为什么不来见我？”
“你回不来了吗？你是打不开门吗……”
公子景瞥到被自己丢在角落的醉墨毫。
笑了。
“对啊，你回不来……你没有门。”
“我给你画一个，你就能回来了。”
“你一定也很想我，一定也是想见我的吧。”
“我也想你，我也爱你，我这就来帮你。”
“很快的，不要着急……”
54
“我爱你。”
冥府之门大开。
阴云螺旋而上，遮天蔽日，狼哭鬼嚎顿生。
妖魔满溢，鼓胀，撕咬，怒号。
涌现于人间！
择人而噬，尖利狂笑，人间呈地狱之相。
画影于妖魔簇拥间款款作揖——
“大人，感谢大人为妖魔大开方便之门。”
“他呢！你说这是门！他呢！”
画影咯咯笑得开怀：“大人，您亲自将他成画，为何还不明白？”
“哈哈哈哈，楼兰此地富饶美丽，妖魔肖想已久，奈何神明之力太过强大，我们根本沾染不得。”
“神明根本不可画，哈哈哈哈哈哈，醉墨毫，您的醉墨毫，可画万物！”
“是您，亲手将早已奄奄一息的神明禁锢于画中。”
“您的神明，为了爱您，早就将自己的神力耗尽，不然，您以为您凡人之躯如何得享齐天之寿？享万民朝拜？是您！亲自，拿走了他的愿力。”
“是您，亲手毁了他。”
栩栩如生的丹青画卷，被怒风卷起，展开，悬于空中。
惊雷落地。
公子景茫然无措：“你……说什么？”
“我说，您傻啊。”
“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妖魔伸手，千千万万，拉扯着公子景的衣衫，一口咬在他的指尖。
要将他分而食之。
55
丹青画卷，金光一闪。
妖魔被刺目，尖叫而散，公子景重新被拥入怀中。
神明，却只剩虚影。
“我也想你，我都听到了，傻孩子，没事的。”
“你……回来了？”
楼兰之神不语，重新抬眼看这狼藉人间。
他抬手，画影被撕碎，不甘叫嚣，打落地狱。
黑黢黢的天地之间，以楼兰之神为中心，闪烁金光，逐渐荡开。
如同涟漪，如同利斧。
“妖物横生，凡人又有了信仰……不过……”他低声笑了笑，落寞道，“睡吧，不要醒来……”
他伸手将吓傻了的公子景阖上双眼，瞟了一眼因为被强行挣脱而面目模糊的画卷。
胜日寻芳泗水滨，无边光景一时新。
那么多的回忆，应该能陪上你一阵子了。
神明抬手，将所有珍之又珍的回忆聚拢于指尖，缓缓放置入画卷之中。
公子景的身影开始模糊，化为光点进入画卷——
“乖孩子，睡个好觉。”
56
炫目神光，洒遍大地。
毁天坼地，一神陨落。
如春雨，万物复苏；如清流，人间重洗；如生生世世的思念，还喜怒哀乐。
金光勾勒，孩童重新奔跑，妇人继续浣衣，书生朗声诵读，屠夫操刀卖肉。
人间一派欣欣向荣，半点劫难也无。
断垣残壁的神塔之内，一卷簇新的丹青骨碌碌滚出来，被路过的旅人好奇展开。
是一副模糊的人像。
笔触清雅，是为佳品。
他揣入怀里，一路东往。
行迹，没入黄沙里。
57
曹光醒了。
他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。
梦里的公子景也是这么看着自己，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，忐忑不安地期待着他的原谅、担忧着他的暴怒，一双眼清澈眷恋，让人不忍苛责。
静静等在床边的公子景局促地坐正了，手脚似乎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。
“……”曹光稍微有点嫌弃的看着他。
公子景更加紧张了，蹭的站起来，差点打翻床头柜上的水杯。
“你……生气了吗？”
曹光坐起身子，歪头认真想了想，点头：“生气。”
公子景失望而自责地垂了眸，委委屈屈：“画影说的对，我傻。”
曹光冷着一张脸，挑眉，目光死：“我生气，你是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？让我一天天地吃自己的醋有意思吗？”
“我生气，上辈子告白了，该做的做了，不该做的也做了，你就觉得这次不用告白了是吧，等我一个人琢磨？等下辈子琢磨明白了再说呗？”
“我生气，你傻啊，别人说什么都信？醋劲儿那么大，执念那么重，活得累不累？那我哪天网红店排队排半天不回家，你是不是也要作妖？把店给买下来？”
曹光说着说着，自己笑了起来：“诶？这么说，是像你会做的事哈。”
公子景睁圆了眼睛，仔细分辨曹光这是气急了笑，还是怎么。
踌躇半天，试探道：“我都把卡给你管了……我买不了。”
曹光忍着忍着，还是勾唇一笑，伸手去呼噜公子景的头：“所以你是在担心什么？我不要你了？我觉得你大奸大恶了？还是，我觉得你爱得不对了？”
“我心疼你啊，傻瓜。”
公子景下意识握着曹光的手，可怜兮兮抬头：“真的吗？”
“你说呢？”曹光拽着公子景的领子，亲了一下，“我爱你，傻瓜。”
公子景扣着曹光要离开的后脑勺，狠狠亲了个够本。
气喘吁吁回应：“我爱你，生生世世都爱你。”
“这就对了嘛，我付过钱的啊，别忘了，我的外挂。”曹光脸红红的，嘴上不饶人。
58
“哎？说起来，这画里面是我的回忆啊？你这一千年就用这个当睡前故事？”
“不是……睡前故事。”
“那是什么？”
“睡前……运动？”
“……”
“我教你？”
“……哎哎哎，别别别……哎！摸哪儿呢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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